母亲的家国情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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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离我而去31年了。这三十一年来,她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浮现,她坚强的性格,任劳任怨的工作态度,宽阔的胸怀,仁慈善良的品格,特别是对党的忠诚时时刻刻激励着我,鞭策着我成长……今年适逢建党100周年,我也想借此机会写一下她的故事,一个平凡的母亲,一个老党员的一生。
母亲1916年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,她少年丧父,中年丧夫,未到老年丧女,人生三大悲都占全了。在她九岁那年,我姥爷因病去世,狠心的姥姥撇下他们姐弟俩改了嫁,当时舅舅才七岁,苦命的姐弟俩只好由光棍大爷收养着。她的大爷是个杀把子,日子过的并不好,一个人吃了上顿没有下顿。就这样,爷仨艰难的过了两年。后来大爷为了早日成家,便狠了狠心,把我舅用两块大洋卖到了百里之外的临朐,把母亲送到了杨庄镇的庄科村当了童养媳。
父亲的去世,母亲的改嫁,使这对姐弟过早的承担起了家务,拾柴、洗衣、做饭、种地、翻猪肠子……样样都得干。她们也曾一次次的去找娘,结果都被打发回家。后来弟弟被卖,母亲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人,有时还被大爷打骂,泪哭干了,心也凉了。亲娘、亲大爷你们怎么那么狠心?她问苍天、问大地,天底下就容不下我们姐弟两个吗?童年的磨难铸就了她以后坚强的性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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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科赵家是老实巴交的农民,按照做童养媳的规矩,母亲老实干活,孝敬公婆。未来的丈夫三辈单传,是个进步青年,虽然家中的活从来不干,整天在外忙碌着,但日子还算过得去。
抗战爆发后,母亲成了大忙人。庄科村是堡垒村,他们家是堡垒户,同时又是秘密集合的地方。丈夫是秘密党员,经常在家开会,母亲除了忙家里的事情外,还要下通知、放哨。我参加工作后,每次回家住下,夜晚的时候,母亲总是讲述着一个个生动的故事,我百听不厌。印象最深的有三件。
一是送情报,救伤员。母亲当时不是党员,但她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,直到1946年,她才觉得符合了党员的标准,申请入党。有一次,要通过敌占区把一个情报送出去,信封上黏有鸡毛,就是我们听说的“鸡毛信”。最后,组织决定让我母亲送出去。母亲勇敢地接受了任务。我们村距鬼子盘踞的地点沭水仅八里路,过去沭河秦家洼就有鬼子住着,仅一河之隔。我们村党员也不少,已有七名,且上级派来的领导经常住我们村。但是地主汉奸也不少,可以说和沭水方面的敌人关系错综复杂。为慎重起见,母亲把信搓成圆棍,夹在头发里,找了个浅绿的衣服穿着,骑着毛驴,打扮成走亲戚的模样。虽然经过层层盘查,但她镇定自如,安全的把情报送了出去。
另一次,鬼子骑兵突然对我们村进行了包围,当时区里的一名干部就在家里,根本来不及出去了,被母亲藏在柜子里。母亲刚到院子打探情况,鬼子就进来了,母亲对着鬼子指了指水桶、勾担,又指了指嘴,意思是出去担水给鬼子喝。到了街上后,她故意绊倒,水桶撞击地面的响声惊动了鬼子,鬼子都跑了出来查看情况,就没在家里停留,救了那位同志。
此外,她还救过邻村址村的刘西尧,参与营救本村的群众徐维荣、赵彦运等等。对于烈士们的遗体,她也想方设法找回安葬。当时按组织任务,曾去寻找共产党员孟现配的尸体,几经艰难,只找回了人头。即便在这样的恐怖环境中,她信念坚定、从未动摇。
二是送丈夫参军。随着抗日战争局势向好,反攻指日可待,部队急需兵源。于是出现了1944年大参军那一幕。这时,丈夫已经公开活动,任民兵连长,母亲已经有了两个孩子,任妇救会长。为了带动村里的青年参军,她不顾家中的幼儿,鼓励丈夫带头报名参军。当时参军工作并不像大家想象的一呼百应,所以参军的阵仗搞得非常大,参军人员报到时,有的骑马,有的坐轿,就是为了带动广大群众,宣传参军光荣。
在母亲的鼓励下,丈夫在区公所召开的动员大会上第一个报名参军。消息传来,我们村有12名青年报了名,都带着大红花坐着轿子到了区公所驻地。丈夫到部队后,与战友英勇作战,这与母亲的支持是分不开的。
三是当拥军的好模范。解放战争时期,沂蒙山区成为我军的大后方,主要任务是组织青年参军,组织民兵支前、组织妇女做军鞋、摊煎饼、碾稻谷。作为妇救会长,母亲想方设法做工作,提高妇女们积极性,有时候一晚上能碾两千斤稻谷。正是这千千万万的老区妇女,通过夜以继日的手工劳作,有利地支援了前线。
1989年,原沂水县杨庄区委书记(后任青岛市政协副主席)兰陵同志故地重游,说到母亲时,他对我说:“你母亲是个好同志,是妇女学习的榜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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熬过了艰难的战争岁月,1947年家乡解放,这时母亲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,本就紧张的家庭,面临着另外一个难关。丈夫因肺结核病回家休养,病情越来越重,随后一个儿子也夭折了。建国后,她继续干着村里的妇女工作,1951年春节刚过,丈夫去世了,这对母亲的打击非常巨大。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,还要做妇女工作,非常辛苦,但是她并没有屈服。
1952年,母亲与从东北抗联回来的父亲结婚。五十年代,她除了妇女工作,还兼任村里的接生员,六十年代又兼任村里的调解员。由于她资格老、威信高、办事公道,只要她到场,就没有办不成的事。文革的时候,在生活比较困难的情况下,她还保护了沂南县岸堤区祖区长。
直到1977年,嫁到本村的二姐去世了。这对她打击很大,加上患上了肺心症,1987年,她退出了妇女主任、接生员、调解员的职务。
1990年,母亲去世了。在她去世的那一刹那,她还想着等好了天再走,不要让儿女受罪。她遗言中说,死后要葬在南岭上。我们村有两处公墓林,一处东北岭,一处南岭。母亲去世前,南岭已经停用。但考虑到是老党员最后的一点请求,村支部书记同意了。我深知她为什么想要埋在南岭,因为这里还埋葬着她的同志和战友:徐世贵、徐世华。他们三人是同时入的党,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,再到新中国建设,他们一起工作奋斗了几十年。母亲至死,也想与她的战友们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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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的一生多艰难,好日子刚刚开始,她就离我们而去了,留下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。
母亲教我们如何做人。她说做人先做事,要做正正当当的人,要团结人、容忍人,发达的时候不要看不起人,但不孝顺的人绝对不能交。我家在村里虽然不宽裕,却还不时周济别人。凡是村里生儿育女、红白公事、打墙盖屋,只要她知道了,都会带着东西过去。她常对我们说,多了没有,少了还没有嘛,大伙都帮一点就能过去。我印象深刻的是,1980年,参加工作后回家过节,带了一些白面回去。我刚放下,她就舀了一瓢,让我给邻居一个哥哥家送去。哥哥家孩子多,挣得少,总是不够吃。她说,快点送,不送的话就没法包饺子过节了。每年春节,她都嘱咐我给哥哥家的孩子留点去学校的路费。正因为如此,哥哥嫂子待我们很亲。时至今日,哥哥早已去世,见到久居在外的嫂子,嫂子仍然会把我当小弟一样关心。
她还教会了我不少工作方法,她常说,对人要热情,要多看人家的好。不要当老好人,老好人两面都不讨好。做事要想得开放的下,要多动脑子,要公平,要以理服人,对群众要多做说服教育工作。这些道理,她总是举例子说给我听。如淮海战役开始时,上级天天下任务。第一次下任务,好组织,第二次下任务,也好组织,第三次下任务,有的群众就接受不了了。有时一户要去五六趟,反复作工作,才会答应。还有一次任务是接国民党51军的伤员,群众不理解,甚至有的党员也不理解,母亲就一家一户去做工作,把党的思想和指示用庄户话说给大家听,让大家都能接受。
我从一个农村小子,成长为一名干部,现在已经是35年党龄的退休老党员,我自认为在成长的道路上,无愧于职责、无愧于党。这些,都离不开母亲的爱护与谆谆教导。三十多年来,每当酷暑来临乘凉时,总会想起小时候,母亲用蒲扇为我慢慢扇着,听着她讲述当年打鬼子故事,直到渐渐入梦。每当吃鸡腿时,就想起给母亲买的烧鸡,两条大腿却一直留着,等我回家吃。求学时为我摊好煎饼,炒好咸菜,把我送到村外。工作后,给我讲纪律规矩,讲怎么为党工作。母亲的故事说不尽、道不完,母亲朴素的家国情怀,将影响我一生。母亲啊,愿您精神长存。
2021年6月30日
作者简介:长期从事乡镇、县领导工作,原山东省沂水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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